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章,初見

關燈
第二章,初見

時間倒回至兩年前的中秋宮宴,這也是交織兩人命運的一年。

白青岫雖貴為皇子,但他的出身並不好,其母妃不過是異族獻上來的美人,即便得到了皇帝的寵愛,同那些貢品又有什麽兩樣?

母妃前些年也已病逝,如此就連皇帝最縹緲不過的寵愛也沒了,諸皇子中,地位比他高的,比他有才學的,比比皆是。

且不說白青岫在朝中並無外祖的支持,加之他本身血脈有異,便斷了繼位的可能。

尋常皇子十五歲上下便已經出宮辟府封王、成家立業,而他早就過了十五,卻還身處後宮的荒蕪之地,似乎所有人都忘了皇帝還有這麽個兒子,是那樣的不起眼,不起眼到連奴才都敢去欺負。

說到底他在這宮宴上,不過是個湊熱鬧的,順便來混口吃的。

而此時的賀卿,已接替前任督主的位置兩年有餘,權勢相較於之前的一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日的中秋宮宴看似歌舞升平,背地裏卻是波詭雲譎。

前一日宮中的線人前來稟報:“督主,淑妃娘娘買通了十一皇子身邊自小伺候他的太監,她要在中秋宮宴上毒害三皇子。”

那時的賀卿坐在書案前手中執著一顆白子同自己對弈,聽及此言,眼尾上挑,聲音相較於平時多了那麽一分陰柔和尖細,言語間帶著幾分玩味:“淑妃娘娘當真好精細的算盤,如此,既除掉了陛下寵愛的三皇子,又順便帶走了另一個不受寵的皇子。

陛下那麽多兒子,年幼的年幼,早逝的早逝,可用的不過幾位。

而祁王殿下顯然已經成了眾矢之的。”

賀卿的蘭花指微微翹起,擡眼瞥了一眼身邊的人,眼下一顆淚痣生輝,又漫不經心地說了句:“你且回去,不用管他。”

這前朝後宮越亂,於他才越有利。

就在線人消失在寢殿的一瞬間,朔月隨後而至,她端著茶盞來,衣著身段不像是個丫鬟,倒像是個小姐。

“你聽見了?”賀卿未去瞧她,只又落下一子,那玉質的棋子落在棋盤上的聲響倒是清脆。

“嗯。”朔月將茶具擱置在了旁邊的桌案上,又倒了盞茶端至賀卿的眼前。

“什麽想法?”賀卿接過茶盞後擡眼看向朔月。

“明哲保身。”朔月答,在這前朝後宮之中,能夠保全自己不去主動傷害旁人,就已經是最大的良善。

“嗯。”賀卿抿了一口茶,回答得卻漫不經心,他當然知道明哲保身才是再正確不過的選擇,可他偏偏不想這樣選。

因著三皇子的暴斃,中秋宮宴上亂作了一團,當著皇帝的面毒害他的親子,無異於挑釁他的權威,陛下勃然大怒下旨命人徹查,欲要將兇手抓出碎屍萬段,而很快線索就指向了十一皇子那裏。

“陛下,謀害皇子這樣的大事,一個小太監怎麽做得成?此事必有蹊蹺。

而自幼服侍殿下的內侍,竟這樣輕易地就出賣了殿下,口口聲聲說此事是他做的,難道不覺得蹊蹺嗎?”賀卿跪在殿前陳詞,實際上他也忐忑,這樣簡單的嫁禍手段被他一語道破,而這位經歷過前朝後宮的腥風血雨的才坐到如今的位置上的皇帝又豈能不明白?淑妃玩的小手段,早就被前人玩透了。

認與不認,不過在皇帝的一念之間。

“起來吧。”皇帝的語調依舊平靜,縱使他已經痛失愛子,或許是身為天子的威嚴不容許他悲傷,也或許根本就是天家的親情淡薄。

畢竟皇帝的寵愛,其中真假難辨,又有誰分得清呢?

“他。”皇帝指向那位服侍白青岫的太監言語隨意地說了句,“拖出去斬了。”

侍衛湧出很快將人拉了出去,哀嚎求饒聲響徹了整座殿宇。

這就是皇帝,他的漫不經心比普通人的色厲內荏更令人恐懼,畢竟生殺予奪全在一念之間,天子一怒伏屍百萬,又有誰不想坐上那個位置呢?

殿內烏泱泱的人群跪了一地,白青岫也跪在殿前,顫栗瑟縮的模樣哪像是個皇子,連話都不敢說上一句就更別提為自己辯解了。

皇帝打量了這個他許多年都不曾註意過的兒子一眼,其中的心思旁人也猜不透,只說:“十一幾歲了?”

“回稟父皇,今年一十又八。”白青岫回答得還算是得體,只是聲音太小,甚至還有些顫音,這就是所謂的皇家親情,的確是有幾分可笑。

“嗯,是到了該辟府的年紀了。”皇帝點了點頭,言語間帶了些溫和,像是一個慈父的模樣,“這件事給朕徹查,青嶼按太子的規制下葬。”

皇帝痛失愛子,罷朝一日,至於其中真的有幾分傷心,那就不得而知了。

清輝夜凝,像是折射出的瓷光鋪滿了整個人間,在這夜裏所有的星子都為之讓了路。

披著月紗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偶爾清風拂面、或聞丹桂飄香,可比觥籌交錯的宮宴要令人舒心多了。

小太監提著宮燈行走在前面開路,而賀卿只閑庭信步。

“督主。”一道語調裏帶著些不安的聲音叫住了賀卿。

賀卿停下了腳步轉身看向來人,恭恭敬敬地彎腰拱手行了個禮,喚了聲:“殿下。”

“不必不必。”白青岫似乎有幾分慌亂地想要去扶他。

賀卿卻從容地站直了身子,目光投向白青岫打量著眼前的殿下,身量似乎和自己長得差不多了,甚至於還要高上一些,許是繼承了他母妃的樣貌,有幾分異域感,瞳色也並不是常見的黑褐色,但的確是一位容貌極為艷麗的美人:“殿下喚我有事嗎?”

賀卿自稱的是我,他的語調溫柔,神情也盡量平和,仿佛是在同小輩說話。

白青岫乂手一拜道了聲謝:“督主,今日之事多謝,否則我命危矣。”

如今的他言語得體、禮數周到,又哪裏有方才的膽怯?

賀卿心緒覆雜,卻又是一拜:“舉手之勞,殿下折煞奴婢了。”

白青岫卻笑了,眉眼微彎,那笑意暈染開來,比天上的那一輪明月還要動人,他說:“這前朝後宮,也就只有你把我當做殿下。”

“殿下,天色已晚,早些回去歇息吧,一路小心。”賀卿似乎不怎麽會應付這樣的場面,只僵著一張臉,說著些關心的話語。

而後踩著月光回了家,朔月瞧著賀卿的模樣說:“您今天心情很好。

我在宮外就聽說了,可您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朔月不清楚督主為什麽要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只是知道,賀卿這樣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小丫頭莫要多嘴。”賀卿瞧著她訓斥了句,只是這模樣或許能唬住別人,卻唬不住朔月。

是夜,賀卿躺在臥榻上輾轉反側,入宮這麽些年,最開始幾年,是他不敢去看白青岫,而後則是白青岫躲著自己。

自己也只敢讓旁人守著他,護著他,卻萬萬沒想到,白青岫會主動同他攀談。

從來都沒有莫名其妙的偏愛,只因為白青岫是他在這世上得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也是讓他在宮中存在下去一步一步爬到如今位置的光亮,或許對方忘了,但賀卿不會忘。

賀卿的前個二十年,稱得上一句命途多舛,所經歷的事幾乎可以寫成一個話本子。

他本是富紳家撫琴作詩的小公子,富紳是老來得子,對其尤為疼愛,小公子更是文韜武略,說是天縱奇才也不為過。

只是貪官惡吏,以莫須有的罪名查封關押了這一家人,女眷被賣作妓子,男眷被流放邊疆。

而因為富紳所結善緣甚廣,賀卿被人救了出來。

邊疆苦寒,多少人未至邊疆便死在了半路上,那些人也是好意,傾其所能救出了賀卿,意在給賀家留個後。

可獲救了又怎樣?孤身一人,縱使再天縱奇才,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

沒有謀生的手段,最後不過是被人販子騙去賣給了沿街賣藝的人,總歸不是賣進了花樓已是萬幸。

流落江湖的那幾年,日子算不得過得好,甚至是三饑兩飽的,吃了上頓沒下頓,除卻賀卿,那位所謂的“父親”其實還養了許多孩子給他賺錢。

賀卿有武學功底,為著博人眼球,危險的表演做的也多,受了許多的傷,其實從他家破人亡的那天起,他就再也不是不知世事的小公子了,自然也就學會了忍辱負重。

他從未放棄過習武,更想逃脫這個牢籠。

有一日,他們在京城賣藝,時間過去太久,賀卿也忘了那日自己是犯了什麽錯被責罰,只是白青岫是那時候出現的,約莫十歲左右的年紀,明眸皓齒,一身織金的華服,身上佩戴著香囊玉佩長命鎖等各式各樣名貴異常的綴飾。

一看就是個富貴人家的公子,身後還跟著小廝。

“你別打他了。”白青岫扔了一錠銀子出來,“父親”笑呵呵地接下了。

白青岫又說:“我能跟他聊天嗎?”

“小公子請便。”他的模樣貪婪,只要有錢一切都好說。

白青岫站在賀卿的面前只到人的腰線,他從袖中拿出一顆糖來遞到賀卿的手上:“哥哥,吃糖嗎?”

賀卿攥著手中的糖,瞧著眼前突然出現的小孩,仿佛瞧見了舊日的自己,那時的他也曾這樣天真不知世事,隨意打賞出去的東西都是如今的自己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金銀器物。

書童時常給他搜羅來各色話本子,他總藏在房中偷偷地看,也因此立志要成為仗劍江湖的俠客、掃盡天下不平事:

“少爺,那個玉佩是夫人為您求來的,你就這樣給出去了?”

“你我都忘了帶錢出來,我又實在看他可憐,沒事,出了什麽事我擔著就好。”

而結果就是被他爹一頓好打,那個玉佩最後回到了賀卿的手中,可令幼年的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那人怎麽能是個騙子呢?怎麽能呢?

思緒回籠,賀卿盡量平和地道了聲謝。

白青岫笑得牙不見眼,彼時的他還未長開,笑的時候臉頰有兩團軟肉堆起來,可愛得緊,他邀請賀卿:“哥哥跟我走嗎?”

“我走不了的。”賀卿張了張口似乎有些為難,言語微頓道,“我是被他買下來的。”

對那時的白青岫來說,或許能用錢解決的都不是事:“那我跟他買你好不好?這樣你就不用被他欺負了。”

賀卿心下微動,可到底還是拒絕了,那時候他想,賣給誰都是任打任罵做奴才,是一樣的;或許一開始不一樣,到後來也就一樣了,倒不如自救。

“那哥哥,這個玉佩給你,有事就來找我,我叫白青岫,岫玉的岫。”白青岫彎了彎眼,偷偷地將玉佩藏進了賀卿的懷裏。

那天並沒有太陽,天氣陰沈沈的,所謂數九寒冬。

可如今再想起來,賀卿卻覺得,沒有哪一天,比那天更美好了。

如果那日他答應了,一切是否會不一樣,白青岫是否還會記得他?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將他忘得一幹二凈。

你沒給我地址,我又去哪裏找你呢?賀卿將玉佩藏了起來,那夜,是他睡的最安穩的一夜。

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了吧,即便見到了也無濟於事,畢竟他們的身份有如天塹。

許是看過太多不公,得到過的善意寥寥,

只一顆松子糖,一個笑容,就足矣讓賀卿念念不忘。

但賀卿沒想到,他第二次見對方,是以這樣狼狽的方式,

彼時的督主偶然路過長安大街,瞧見了還在賣藝的賀卿,那時的賀卿已經長開,漂亮極了,不過是扮了醜,也抵不過眼睛毒辣的廠公太監。

只那一眼,便要買了賀卿進宮,說認作幹兒子,試問有哪個平民百姓敢說一句不。

不過五十兩紋銀,賀卿便進了這牢籠。

那時他不過跟在督主身前的一個小太監,或許太監都陰毒,也或許那人是特例,但凡一點事做的不夠好,便會惹來好一番責打,只聽說,死在督公手上的“義子”,在他之前已經有許多位了。

而那時的白青岫,母妃尚在人世,偶有一日在禦花園遇見,賀卿才明白原來他是皇子,是金枝玉葉。

而白青岫顯然已經不記得了賀卿是誰,賀卿又豈敢再認,只匆匆請了個安,離開的時候胸中充滿了莫名的澀意。

他說服著自己:能見一面,或許也不錯了,總歸來日方長。

那時候他想,他得慢慢地,往上爬,爬得高一點,是不是他的殿下,就能看到他了?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